约纳斯·梅特涅爬上楼梯，风尘仆仆地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发现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当然，他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正是这位客人的造访，令他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到公会来。

“我说啊，凯恩。你也太不知道体恤我这个老人了吧？”

一边向屋里等候的客人搭话，约纳斯顺手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办公室不算宽敞，除了宽大厚重的实木书桌之外，就只有对面放着的两张长沙发和它们之间的木头茶几。凯恩·诺里奇此时正坐在其中一张沙发里，慢条斯理地啜饮工作人员准备的热茶。

“要说年纪的话，我可是比你年长喔。”

“精灵和人类的岁数能一样吗？”

一边坐进凯恩对面的沙发，约纳斯没好气地反驳道。

这两个人都是参加过奉神战争的圣谕骑士，虽然凯恩还是现役而约纳斯则已经需要加一个“前”字了。不过两人的交情还是和以前一样好，所以说起话来也不会顾忌。

“我来的时候，接待员说你出远门了。去哪儿了？”

“莫纳尔。”

“这个时候去那儿干嘛？”

凯恩似乎只是随口问问，但约纳斯的脸色却稍微起了点变化。不过他考虑了一下之后，还是老实地做出了回答。

“是奴隶交易的事情，今年变得稍微有点麻烦。”

“……人类啊……”

凯恩叹了口气。

约纳斯则对凯恩的态度嗤之以鼻：“行了行了，我不想再听你的那些牢骚，以前行军的时候已经听得够多了。对，人类有很多问题。可也没办法不是吗？人那么多，当然什么样的都有了。你们精灵现在有多少人口？五百？还是一千？”

看来约纳斯准确地刺中了对方的痛处。凯恩抬眼看向约纳斯，那眼神像是要杀人。然而约纳斯却毫不在意，反而笑了起来。

“这才是人类有趣的地方，我是这么认为的，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约纳斯继续说道，“像你们精灵那样千篇一律，实在太无聊了。”

“哼……”

凯恩低头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约纳斯也明白，继续说下去会不妙，所以赶紧转移话题。

“说起来，我刚才在楼下看见你【外孙】了。”

凯恩应该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西利亚斯了，所以约纳斯原本以为，只要“外孙”两个字一出口，肯定能勾起凯恩的兴趣。

然而凯恩却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倒是令约纳斯大感意外。

“游行的时候，我有在街边看到他。”

凯恩自己揭开了谜底。

“喔……”约纳斯点点头，“他现在大概还在楼下，你不去见见他吗？”

“见了又能怎样？”凯恩的语调毫无波动，令人不禁怀疑他其实是台机器，“我女儿应该没把我的事情告诉西里亚斯，他根本不知道我是他外公。”

“……嗯，你们也挺麻烦啊。”

约纳斯感叹道。这当中的理由说起来挺无聊，但对凯恩来说却是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气氛不知不觉又变得紧张起来，所以约纳斯再次主动转换了话题。

“虽然我有听说他成了冒险者，却没想到一晃眼就已经长得那么大了啊！脸简直和丹尼尔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个帅小伙呢。”

“……那家伙也就只有脸算是个优点了。”凯恩冷淡地回答。

“哈哈，是你对女婿太严格了，凯恩。”

约纳斯的脸虽然在笑，但神情中却能看出些悲怆的影子。已经过世的丹尼尔·霍森前伯爵，对这两个人来都算是晚辈。丹尼尔遭逢横祸，虽然约纳斯也知道其中有不得已的地方，但对于老人来说，失去了一个有前途的小辈还是很令人惋惜的。

“……”

“……”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相同的事，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晨光穿过窗帘的缝隙，被屋内漂浮的尘埃反射，变成了一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明亮光幕。曾经在战场上守护彼此背后的战友，现在却隔着光幕彼此相对。

“……凯恩，你来找我这个老头子，到底有什么事？”

终于，约纳斯提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同时也表示闲谈到此为止。

凯恩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这才缓缓地吐出了自己的来意。

“我想知道，圣都对星垂之森到底有什么打算。”

星垂之森位于大陆东北方，是魔物之中的妖精聚居的场所。不过凯恩之所以会对此感兴趣，却和妖精没有直接关系，而是因为德鲁伊的圣地莫诺罗恩就在星垂之森的西南角。如果圣都想要北伐星垂之森，不但莫诺罗恩会受影响，德鲁伊们也可能被动员参战。

另外，德鲁伊和妖精之间还有一些台面下的关系……

凯恩的问题非常直接，而约纳斯的回答也不遑多让。

“不知道，这件事和冒险公会无关。”

这是句实话。虽然在平常冒险者是对抗魔物的主力，但他们并不从事佣兵一样的工作，所以不管会不会北伐，冒险公会都不会参与。

不过，或许是觉得让凯恩白跑一趟有点过意不去，约纳斯立刻提出了替代方案。

“关于军队的事情，你不如去问克罗格、艾克洛里埃……啊，对了，向斯蒂芬妮打听不是更直接吗？”

斯蒂芬妮·卡图雅是卡图雅王国的现任女王。卡图雅王国就在星垂之森南边，如果真的北伐，那里自然会成为前沿基地，所以身为女王的斯蒂芬妮消息应该是最灵通的。

“克罗格啊……”

不知为何，凯恩咀嚼着克罗格的名字，似乎有什么顾虑。

“说起来，你才刚回来，还没听说那件事呢。”

“嗯？”

对凯恩的话，约纳斯感到莫名其妙。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提出问题，凯恩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克罗格暂且不论，没法指望艾克洛里埃吧？天空高原上最近很不太平，狄罗坦王国自顾不暇，就算真的北伐也不会要他出兵吧。”

“我是觉得铁骑公没那么软弱，而且还有绯红公主在……也是，圣都应该会想把他排除在外吧。那斯蒂芬妮呢？”

“那个老太婆嘛……”

“喂喂喂，人家才四十多岁，叫‘老太婆’也太过分了吧？”

“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她那个模样，什么时候躺进棺材里都不奇怪吧。”

“那不是有原因的吗？”

约纳斯不由叹了口气。对于斯蒂芬妮·卡图雅异常衰老的原因，两人都心知肚明，所以凯恩也没有对此多说什么。

“这和那是两码事，讨厌的家伙就是讨厌！”凯恩斩钉截铁地说道，“而且，你也知道她是怎么看待我的，向她打听消息只会被嘲笑吧？”

“……”

虽然凯恩说话很不客气，但约纳斯也明白事实的确如此。如果凯恩去向斯蒂芬妮求助，被嘲笑还是轻的，搞不好还会被设下什么陷阱。

“……好吧。”约纳斯只能投降了，“看在以前交情的份上，我会帮你打听打听的。不过别抱太大期待喔。”

从约纳斯走进办公室以来，凯恩终于第一次露出了微笑，看来他从一开始就认定事情会变成这样。虽然约纳斯说不要太过期待，但只要他出马很少有办不成的事情。

约纳斯的别名是“驯兽师”。这当然不是指他会训练真正的野兽，而是说他能让任何桀骜不驯的“野兽”变成合格的士兵。作为圣谕骑士团曾经的第八席，要论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他人的能力，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谁？”

“是我，长老。”

门外传来的声音约纳斯认识，是大厅柜台的其中一个接待员。

“什么事？”

“……其实，西利亚斯先生和弗洛先生打起来了。”

“‘弗洛’是说因斯坦家的少爷吗？”

“正是。”

“喔……是霍森受伤了吗？”

弗洛是贵族，就算打了平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接待员这么着急，想必是西利亚斯受了需要救治的重伤吧。约纳斯这样判断。

“不是……西利亚斯先生看起来没受什么伤，但是弗洛先生和他的同伴昏过去了。”

“哈？”

约纳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西利亚斯和弗洛的战斗力可以说是天差地别，这两个人不用交手就能知道孰胜孰败，可是居然……

“啊……这样啊。”

不愧是统领冒险公会的人，约纳斯略一沉思，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必是西利亚斯偷袭了弗洛，然后抢在对方能够吟唱咒文之前将之打倒了吧。

“因斯坦醒了吗？”约纳斯问出了一个看似没来由的问题。

但接待员只能老实地回答：“还没有，不过看样子快醒了。”

“嗯……那我去处理一下吧。”

说着，约纳斯站了起来，迈步向门外走去。平民攻击贵族，这在哈尔珊王国可是重罪，虽然也要看具体情况而定，但至少鞭刑是免不了的。不过约纳斯毕竟是冒险公会的首席长老，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应该多少能做些工作。

然而约纳斯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

“事先声明，”约纳斯扭过头看向凯恩，“这可不是为你做的。”

面对这句仿佛是用“傲娇”模子印出来的话，凯恩没有立刻回答。

约纳斯接着说道：“因为这是冒险者之间的纠纷，站在公会的立场上，也不希望事情闹到王国那边去。你明白吧？”

“……知道了。”

听到凯恩这句有气无力的回答，约纳斯这才笑了笑，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