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于幻想或许是一件简单的事,但其实现实也并非那么可怕。
加贺香子,这是一个一出场就令人反感的人物,无论是她那跟踪狂一样的行径,将他人的想法随自己高兴的方式解读的妄想气质,还是完全不顾及他人感受的一意孤行,都让这个人物十分不讨人喜欢。更何况,香子的家里是有钱人,所以她的行为在一开始很容易被解读为强势者的傲慢和任性。
然而,随着香子向万里吐露心事,我们发现其实这只是一个软弱的女孩子。她的高傲、轻狂,还有歇斯底里的行为其实不过是保护软弱内心的铠甲。这样的角色我们见得很多,只不过香子的行为显得过于极端罢了。
香子哀叹自己上了大学之后就变得“透明”了,其实她在成长的过程中或多或少地也经历过类似的环境。香子外貌美丽,家庭环境有非常优越,这种气质总会无形中给靠近她的人压力,令人望而却步。所以她会觉得其他人都躲着她,感觉所有人都拒绝她。
就像万里说的,这种时候就应该由香子主动,只要她能表现出平易近人的态度,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印象就能改观。可惜香子的情商低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她虽然能够反省自己的行为,却又没有足够的能力找出解决的方法,所以只能一次又一次犯错,然后懊悔,然后继续犯错。
为了保护自己脆弱的内心,香子只好令自己沉浸在幻想之中,而这个幻想——或者可以称为“Hallucination幻觉”——就她所谓的完美人生剧本。其实任何一个活到了二十岁以上的人都应该明白,人生是不可能按照剧本进行的,人活着可以计划,却必须时刻面对意外的发生。而且,香子的完美人生剧本事实上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执行下去,因为这里面还包含了另一个独立的人——柳泽光央。
将别人写入自己的剧本是一件极其失礼,甚至可以说是令人作呕的事情。因为那就意味着对香子来说,光央并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活人,而不过是她所导演的舞台剧中的一个道具,一个随丝线起舞的傀儡。这是对一个人的人格的极大侮辱,所以光央在前半段才会那么痛苦和那么仇恨香子。
不过,香子本人或许并没有那么强的恶意,因为完美人生剧本对于香子不过是一个供她藏身幻境。其实,我一直认为香子从来就没有爱过光央,她只不过是如同小鸡的印随行为一样,对最初(或许有疑问,反正是很小的时候)闯入她的领域的光央产生依赖而已。光央容貌俊秀,似乎也成绩优异,再加上两人是青梅竹马,这就令他无意中成了在香子的完美人生剧本中扮演男主角的不二人选。香子喜欢光央,或者说她以为自己喜欢光央,然而当她不顾对方的感受将自己的感情砸到对方身上的时候,能带给对方的就只有痛苦——其实很多父母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却丝毫没有自觉。
对于香子来说,她之所以需要这个剧本,是因为对现实的迷茫和对未来的恐惧。我们其实或多或少都经历过这个时期,为未来的自己做下细致入微的计划,然后深信这些计划将会实现。如此一来,就可以将视线从令人不快的现实转移开,只看着美好的未来。因为(自以为)知道了将会有更好的事情发生,所以当下所面对的问题和痛苦都可以视而不见,也正因为(自以为)对未来了如指掌,也就不会再感受到对未知的恐惧了。
当然,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我们都会在一段时间以后幡然醒悟,发现这些计划根本不会实现,而当前面对的问题却一个都没有解决。只不过,香子的醒悟来得太晚了,或者说是她一直不敢让自己醒过来。香子表现出了一种旁若无人的妄想气质,就算光央当着她的面说出自己的感受,她还是能按对自己有利的方式解读,外人看来简直是个不可救药的“Psychopath精神病患者”。可是,她之所以会这样做,其实只是因为她害怕承认自己的剧本不过是镜花水月,她害怕面对自己无力把握的现实。
再这样下去,有点偏执倾向的香子,说不定真的会因为光央的反弹而精神崩溃,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不过香子很幸运,因为她遇到了万里——一个能够对“被所有人拒绝”这件事感同身受,并且接受香子的怪癖,愿意支持她的人。在香子从幻境中醒来的过程中,万里一直陪着她。是万里成为了香子和现实之间的桥梁,令她认识到,现实其实并不那么可怕,旁人也并不是如她擅自解读的那样心怀恶意。
香子的幻想是不可能永远维持的,即使是再美丽的泡沫也总有破灭的一天。万里只是让泡沫破灭的过程不那么痛苦罢了。
——很多人都会信心满满地说出“现在比过去更重要”这样的话,然而对于感情,这条定律却未必适用。
多田万里,一个看上去聪明冷静,其实却有着怪异背景的人物。万里只有一年多的记忆,而在此之前的一切都随着一场意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万里是一个过去和现在被强行割离的人物,可以说现在的万里只存在了一年左右,而在此之前的多田万里已经死去了。为了更形象地表现这种割离,这部作品中甚至还让过去的万里用幽灵的形式和现在的万里共存,令人感到耳目一新。
其实,多田万里是一个将过去和现在的对立极端化了的存在,而这种对立在《金色时光》中就落脚在林田奈奈和加贺香子两个人身上——一个是过去的万里的恋人,一个是现在的万里的爱人。
事实上,如果琳达是万里在高中时交往过又分手的恋人,两个人是因为外力分手,所以对彼此的爱意并没有消失——使用这样的设定,其实故事也一样可以进行。只不过这样的话,琳达和香子喜欢的就是同一个万里,而万里的心里也会同时存在对琳达和香子两个人的爱意(事实上后期也确实有这样的倾向),而故事也会变成普通的纠缠不清的三角关系。
可是在《金色时光》里,因为万里的失忆,对琳达和香子的爱意变成了存在于不同的万里心中。从客观的角度看,《金色时光》里并不存在一般意义上的三角关系,因为琳达和香子所喜欢的其实是不同的两个万里,而喜欢她们的也分别是不同的两个万里。
那么,究竟是该选择喜欢过的琳达,还是喜欢上了香子呢?如果是一般的恋爱故事,多半最后大家都会认为应该选择香子,因为“现在比过去更重要”。然而,这世上就是有像《东京80年代》这样作品,告诉我们维持现状其实未必就是对的。
在《金色时光》中,这两个终极选项却变得有点分不清对错了——
正因为喜欢琳达的万里和喜欢香子的万里并不是同一个人,要强迫失忆后的万里选择琳达,或者要失忆前的万里选择香子,都只能说是强人所难。这就令选择变得无关对错了,关键的是哪一个万里会最终存留下来。而决定哪一个万里会存留下来的,是作者。
——是该回到一切还正常的过去,还是背负着异常迈向未来?
我们很容易会希望能回到过去,特别是在经历了一段异常之后。对万里来说,失忆之后的生活无疑是异常的,那种被所有人拒绝的感受令他痛苦,所以忘记失忆后的一切,回到高中毕业之后的时间点上,对于他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然而,作者最终给出的答案却是“前进”。即使明知道可能因为两部分记忆的混合而发生混乱,即使明知道自己可能会变得不稳定,万里还是追着香子跑出了门去,跑过了蓬莱桥。
即使是异常,即使是痛苦,万里也没有选择抛弃,而是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纳入怀中,然后和香子一起向前迈进。我们的身上可能有些部分会让我们想要遗忘,它们或许令我们痛苦,或许令我们羞愧,可是我们不应该轻易地选择割舍和逃避,应该有勇气背负着自己的全部经历,前进。
这或许就是作者在结局所想要传达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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